概述模块1-背景故事
海香消逝之时
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,傲慢才是。——《三体》
一只海鸥站在海风里,它脚下安宁的钢筋结构突然开始震颤。对海鸥小小的大脑来说,这只是涨潮的浪花拍打礁石的震动,再正常不过。它拍动翅膀,正如它的祖先们千百年以来,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所做的那样,风穿过羽翼将它托起。
它没有在意那些嘈杂,它知道那是人群的欢呼声。海鸥早已习惯这些不会飞行的生物。对它来说,这不重要,与大海,风暴与它俯冲而下衔在嘴里的鱼无关。
海鸥飞离之处,是钻井平台“普罗米修斯”。此时,在地下九十一千米,这钢铁巨物的钻头正在突破莫霍界面。

“能量读数超出预期一百六十八倍——”工程师夏翊祖颤抖着破了音。地核中流动的液态铁,产生的电流近乎无穷无尽。我回想起2045年,我被任命为“地心计划”的首席科学顾问的日子。那时,没有一个人看好这个计划。而如今,在喜悦的泪水中,我们终于看到了海上的光。
屏幕上,在能量曲线的直线飙升里,地球进入了黄金时代。免费的能源平息了中东的战火,非洲的贫困因能源富足而缓解。我们被荣誉,赞美和和光辉淹没。
人类,终于触及了地球的脉搏。
2058年。
海鸥看着周围的一切,这没有刻在它的本能里。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,和它熟悉的家园毫无相似之处。它迷路了,过载的大脑倒映着从未见过的,涌动着的蓝绿色光芒。
它不知道的是,那一年,成群的海鸥撞向灯塔,候信鸽再也找不回家,北极光蔓延至从未见过的纬度。
“地磁强度下降了百分之七。”夏翊祖闯入我的办公室,手上拿着报告。我知道他要说什么,抬头看见他惊恐的双眼。
“这...完全超出了预测。理论出了问题...我提议,我提议暂停对地心电流的开发!”
国际委员会驳回了我们的担忧。“自然波动罢了,与地心能源无关。”他们笑着说,“按计划进行。”
“我倒希望是数据出了问题,”他叹息着说,“可是...”
2065年。
太阳风暴袭击地球。北美和欧洲大片电网瘫痪,通信中断数周。
“磁场强度已下降百分之二十,超过过去两百年总和的三倍。”在紧急会议上,我展示了令人不安的数据,“这与地心电流提取直接相关。我们正在耗尽地球。”
既得利益者抵制这一结论,能源公司资助的研究质疑我们的数据,政治家担心经济崩溃而选择淡化风险。“自然波动,”他们依然断言。“按计划进行。”
我无话可说。我们看得更远,我们手里握着真相,但我们无能为力。
面对愚昧,即使神们自己,也只能缄口不言。
2072年。
今年年报:高层大气温度上升,三十七颗通讯卫星坠入大气层,大气逃逸率增加了五倍。
“就像火星的过去重演。”透过信号干扰的噪音,我听见夏翊祖的哽咽,“一旦磁场保护消失,无法偏转的太阳风会剥离我们的大气,接下来就该轮到水了。地球将变成...另一个火星。”
那年夏天,全球出现了极光,美得致命。皮肤癌发病率飙升,护肤品价格暴涨。
天空泛起了诡异的绿光,我们不再看见鸟了。
2078年。
一场前所未有的太阳耀斑爆发,若不是预警系统及时关闭电网,全球能源系统将彻底崩溃。
真相再也无法掩盖。
联合国通过了《地心保护协议》,全面叫停地心能源提取。但为时已晚,磁场减弱已达不可逆的临界点。即使停止提取,磁场也需要数万年才能恢复——而大气,将在千年内消失殆尽。
做到这一切,人类只花了几十年。
在光明的幻梦后,自然显露出它残酷的本性。对习惯了无处不在的能源,习惯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电力的一代来说,这是个坠入黑暗的失落世界。我曾见证过最坚强的同事精神崩溃,见过政治家在电视上公开哭泣。
“大难!”他们喊叫着,“你如何知道大难是什么?在那日,众人将如分散的飞蛾,山岳将如疏松的采棉!至于善功的分量较重者,他将处在满意的生活中。至于善功的分量较轻者,他的归宿是深坑。”
“你怎知道深坑里有什么?有烈火!”
我们被称为“弑母者”——杀死母亲的孩子。
2085年,希望终于重新出现。物理学家肖诞皋带领的空间站小组在地球与月球之间的L2拉格朗日点,发现了一处诡异的宇宙异常——一个直径约百米的球体,从中可以窥见一片与地球自然环境完全相同的行星。它无法触碰,无法进入,只传递着一串坐标。就像地球的一面镜子,在宇宙的黑暗中闪烁着希望的微光。
几乎同时,异变也发生在人们身边:在干冷的的沙漠、无人的山谷,甚至在实验室里,显微镜下,沙粒与尘埃在空气中组合出无数方程式。人们生活在若隐若现的数字里,行走在无穷无尽的符号中。它们最终指向了一个匪夷所思的,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的概念——“无限概率引擎”技术。人们猜测,这是来自未来的新人类作出的指引。
人类的未来依然存在——这无异于一剂强心针,让人类得以重新抬起头来。在坐标指向的位置,那片泛着绿光的的,似乎空无一物的天空,汇聚着全世界所有的目光。
当消息公布时,我正在月牙湖岸边,透过老花镜辨识着《纽约时报》的头条。黑色巨大的字号穿透眼帘:天无绝人之路(Heaven never seals off all the exits)。
紫色的日落下,月牙湖已几近干涸,蟹老板还兀自立着。夏翊祖找到我,苍老的眼中重燃久违的光。
“一个纯净的地球。”他凝视着那行大字,轻声道,“我们还能重新开始。”
“百万立方计划”应运而生。一百万立方米,是无限概率引擎的应力下能够维持的最大体积。但这一次,没有人谈论征服或开发。这不是又一个贪婪的殖民项目,而是精心设计的生态微系统,遵循着严格的生态平衡原则。
水,风能,光线,热量。那里与一个地方完美对应。那是盐城,我出生的地方。
我遥远地回想起我的童年,那是有海鸥,云层和蓝色的潮湿海风的古旧日子。在我落叶归根的外星球上,人类文明的断骨将开出新的花。
我在地球上的最后一日,跃迁中心肃穆无声。首批启程的两千人已列队完毕,而站在最前方的,是夏翊祖。他作为全体成员中最年长的智者,早已身形清癯,白发如雪,却担下了领航员的重任。他将亲自率领“百万立方”计划前往新地球。
他向我走来,目光沉静而深远,紧紧握住我的手:“我们会做得更好。”
【我看见一片新天新地,因为原先的天地已经消失,海也不再有了。】
为了学会如何珍视一个星球,我们不得不先失去一个。
有些边界永勿逾越,有些光芒永不复明。地心之光的熄灭教会了人类谦卑。而这份谦卑,将成为新文明最坚固的基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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